故土的瓦,何時能回到故土

人,在空寂無人的時分,總將記憶的觸須伸向故土的一隅,如散飛的種子尋覓故鄉(xiāng)生根、發(fā)芽,長成蔥郁的樹,才干給予人在燥熱中的清涼--題記
久居城里,卻單獨喜歡端坐在樓頂乘涼。平目遠眺,高樓屹立,整齊起伏,如山巒淺壑,姿勢千樣。遠處呢,平頂上散落的人群稀松可見,猶如稀世珍異異寶般普通雕琢在晚霞里,偶見金黃的琉璃瓦從樓頂尖端,向周圍斜鋪開來。但所見甚是不多,偶然幾處裝點,稀松如錐,在夕陽下,反射出的光輝,橙亮而微黃。此情此景,難免如無邊的心涯上堆砌起一塊難以目擊的塊壘,不由悵然若失。啊,另一幅奇特的圖景躍入心扉:清晨的村野,瓦楞間,炊煙織起一張灰蒙蒙的網(wǎng),醉夢里聲聲犬吠雞鳴。哦,那是幾十年前的記憶了。
唯獨,溝溝壑壑的瓦,在我路途中鋪設了長長的輪痕,屋外潺湲,滴滴答答,任我流淌淚花和記憶的幽香。
是呀,她是青灰色的,如炊煙一樣,鋪滿我心的屋脊,幻化成了我難以抹去的一縷鄉(xiāng)愁。如根發(fā)芽,如樹生長,如傘,遮蓋我心頭的陽,任歲月的風雨侵襲。
小時分的鄉(xiāng)村,難得有做新房子的事情,那時,假如哪家做房子,是件驚動一時的大事。鄰居鄰居都樂意幫助,而最快樂的數(shù)我們的小孩。那時真的是找到了游玩的樂土,賀梁與傳瓦是件很快樂而溫情的事情,左鄰右舍,親朋好友都來幫助,局面好不繁華!
傳瓦普通在夜晚停止。鄉(xiāng)村的夜,在新屋落成的映托下,繁華而寧靜。幾架樓梯斜靠在新墻上,后面排成一字長蛇陣。大人,小孩,次序井然,一摞摞瓦從一人的手中,依次傳送,直到屋頂,鋪滿屋頂?shù)谋饽局Ъ,深淺有序,瓦溝略淺。而隆起的呢?如臥在屋頂?shù)纳n龍,遠遠望去,每一片瓦如龍鱗色,在墨黑的夜色覆蓋下,又如一幅淡雅的水墨畫。是誰在揮舞筆墨,發(fā)明了如此天籟的圖景?圖景下,主人宜室安居,酣然入夢。
住在屋內(nèi)是很愜意的。不用說主人憨厚而熱情的招呼,單是滿屋清涼的氣韻活動,也便讓你戀戀不舍,欲走不能。那風,那氣,絲絲冉冉,如少女的嘆息,嫩顏微紅,在輕聲細語中,帶走你身上的燥熱,頗有山中忘年的神韻。而那些躲在林蘙中算計紅塵春秋的隱居之人,如能在此一棲,也會萬念俱忘,身心透明的。屋內(nèi)亮堂,瓦楞間點點細碎的陽光毫不吝惜,從瓦的罅隙中,如銀線細絲,直射廳堂,晶瑩透澈。略一斜睨,那七彩的陽光直撲你的視線,亮堂溫情卻不灼傷你的眼。瓦呢,大方地接納了一切滾燙的熱浪。它,訥訥的,穩(wěn)穩(wěn)的,如慈母的愛澤被嬰兒,如嚴父的身軀承載塵世間的一切災難。而你,是海里的美人魚,是柔嫩的幼苗。風來了,掀走一塊,便在隔夜間補上;雨淋了,任它腐蝕,潤滑中滑走冰冷的雨滴。你看,一把蒲扇,簡單穿著,似乎邋遢普通,卻是走出了一個隨意的姿勢,徑直造訪,燥熱中來,清涼中走,心無藏機,怎不愜意?
而絕妙的卻是數(shù)三九寒冬的雪天。江南的冬日,一場大雪驟降,房前屋后,田野間皚皚一片。上天似乎是刻意裝點純潔的鄉(xiāng)野,皚皚中顯露青色,特別是瓦楞間白中顯露出青灰色,斑斕可見,這是不是一篇自然的散文?規(guī)劃合理,輪廓清楚,特別是顏色的調(diào)和,青白相間,似乎是懸念與照應的搭配,那樣毫無瑕疵。孩子們用竹竿悄悄一掃,屋檐瓦旁的積雪,一大片,一大片地撲撲直下,絲絲有聲。有時,冷不丁的一大朵落在頭頂,如燦開的梨花,活動的白云,一股春意在孩子的心靈盎然流瀉。手通紅如酥,也無礙于孩子們那游玩的瘋勁。當雪霽天晴后,微暖的陽光斜射在瓦溝的積雪上,折射出七彩的霞光,金光閃閃的,似乎在傾斜的瓦槽建立置了一個滾動的球,舞出了絢麗的光輝,又點點滴滴散落在雪褥上?粗粗,一切如粼粼的波光,輕輕蕩漾起來,如妃子的嫣然含笑。此時,怎不動情?而瓦楞的雪似乎在青灰色的映托下,似乎尋覓到古色古香的意蘊,安穩(wěn)的休憩。沒有鳥的聒噪,沒有風聲的鶴唳,偶然微風漾過,只需有了瓦楞的儼儼呵護,它便安穩(wěn)入眠,何況還有裊裊炊煙的依偎呢。暮色四合,炊煙漸起,從瓦的縫隙中溢出,彌散開來,輕聲漫語,坦率如歌。遠遠望去,輕輕發(fā)白,朦朧而薄如蟬翼,好一副暮靄炊煙雪景圖。以其纖塵未染,而妙得自然自成。
而我更眷戀屋檐下潺潺的雨滴。嘀嗒嘀嗒聲,如一曲清越的古詩,是麗人的清淚,一任階前雨,淅瀝到天明,纏綿婉約。有時是細如垂線,似乎是丈量屋衰老的年輪。有時呢,大雨傾盆,從溝壑間奔瀉而下,如怒吼的白龍,嚄然有聲。無論雨線的巨細,都穿過時間,穿過人們一切的記憶。久了,墻角的邊緣留下了淺淺的溝痕,將整屋包裹的嚴實,如美人的娥眉之印,那樣明晰婀娜,宛如美目翹盼,注視一排排探出半股身軀的瓦片。相守便在這里多了一份癡情,不遠不近,不離不棄。孩子們便有在歲月中鑲嵌進去了,成了一個個小巧的音符。站在屋檐下,仰頭承雨,洗個頭,一抹,一揮,晶瑩的雨滴,珠璣圓韻般滑落,噗嗤,噗嗤地如水面的鴨子愉快的四散。哦,童年便是在這里多了一份難忘的愜意,一份心靈的徹底洗濯。“浪滄之水清兮能夠濯吾纓浪滄之水濁兮能夠濯吾足”.而這里,永遠是經(jīng)過瓦片的攔截與沉淀后,流進人們心靈深處最純真如玉的記憶之珠,如黛玉的淚,令人遙想,令人憧憬。那個年代的孩子,哪個沒有閱歷屋檐雨滴最癡情的潑灑呢?這份種植在心靈田埂的秕谷早已殷實,燦如粉嫩的桃花,灼灼開放。美總是和歲月相連的,越久越加香醇可人,雖然歲月之手不時推著我們朝寂寥的邊沿走去,但有了幽蘭般的回望,在我們不時行走的荒原上,內(nèi)心的泉水不時奔涌,汩汩而出,洗去遮蓋我們眼的蔭翳。
長大后,早早地歷開故土,成了一艘流浪的舟。生活的浪不時腐蝕,有時會斑駁擱淺,但想起故土的瓦,那一抹記憶中的青色,便又整帆啟錨,直掛云帆為滄海。想此,心,便有了滿園的菊香,青翠怡人,我們還畏懼什么呢?
哦,故土的瓦,何時能回到故土,請您將古樸的青色鑲進我心的夾縫中,長成亭亭中直的荷蓮吧,搖曳在這原野的池塘中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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